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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媽媽出生在韓國釜山。臧家來自山東煙台,聽說那兒「臧」是大姓,煙台那兒早年還有個臧家村。一九四九大江大海的那一年,外公外婆帶著五歲的大舅舅隨著逃難的人潮,從青島離跨海落腳到對岸一個陌生的國度,不是台灣,而是是韓國。落難的一家子,在大時代的底下沒有的選擇,剛剛落腳漢城,隔年韓戰爆發,隨著難民潮一路往南逃,一直到海洋的邊緣--釜山。就好像其他的韓國人也自顧不暇,沒有太多的眼光和憐憫留給來自中國的難民。我媽媽就在一九五二年在大姨媽之後出生在那個亂世。一家子四代,最後變成一個超過二十幾口人的茂盛大樹;從難民營一路往城市裡面住,從草包房子到擁有一間自己的三層樓小餐廳兼住家,就這樣輕描淡寫卻又堅苦卓絕的在異鄉,過了十幾個年頭。

一九七零年,媽媽第一次坐上飛機出國,就是回到她們華僑心目中的「祖國」--中華民國台灣。十八歲的她,跟隨她姊姊和其他「僑生」的歸家路來這裡讀大學。剩下的,就是歷史了。外婆在媽媽來台灣讀書的第二年,突然在一次的腦溢血衝擊下突然過世,一家的支柱一下垮了一半。她留下六個孩子,散居台灣和韓國,最小的還在小學年少矇懂,簡單的儀式就將她葬在釜山的這陌生又熟悉的異地。幾年後媽媽婚後不久,外公也不幸在台中車禍過世,媽媽和她的弟兄姊妹們在那艱苦的時代頓時成為遺孤。雖然六兄弟姊妹陸續都成家立業,並且因那願意吃苦的血液,各在在美國、南非、韓國、台灣世界不同的角落,開枝拓葉。媽媽這些年來掛念的,就是心裡遺憾的那一塊,母親的關愛,父親的管教,還有兩個葬在天涯一端的無奈。這一拖,就是幾十個年頭過去。

就在上星期,臧家的兄弟姊妹們正式的將這個遺憾正式的做了一個完結。三舅舅從洛杉磯飛返台北,和媽媽見面之後,一起前往韓國與大舅舅會合。他們搭乘高鐵,一路回到釜山成長的地方,把外婆的骨灰給帶回了台灣。在桃園機場,二舅舅、小舅舅和大姨媽來接機,聯袂南下台中與大舅舅的女兒們會合,在東海對面山坡上的墓園,讓兩位老人家再一次的團員。

這是一個典型的大時代的小故事,卻很真實的發生在我的家裡。我媽媽是一個溫柔卻又無比堅毅的女性,在這件看似簡單卻又無比複雜艱困並且帶著太多情緒的任務上,再一次的展現出強大的力量。下面,是她在返台的飛機上寫的一段文字,徵得她同意後,在這裡跟大家分享。也是我做兒子的,向上一代的平凡偉大致敬。



 再一次「擁抱」母親回韓感想           2010.11.8  玉芝

這,算是行李,卻也不算是行李。我一路半提半褙著一個隨身袋,到仁川機場,在櫃檯check in 過關檢查時,拿出在墓地取得的移墳證明,檢查員沒有任何驚異表情,也沒有攔阻,就和對其他旅客一樣,很禮貌地表示請通関。

 

就這樣,母親的骨灰罐,隨著我和三弟宜春,順利坐上大韓航空,飛往臺北。在桃園機場,大姐、宜錢、宜樑都將屆時等著迎接。他們或許沒有我和宜春那麼平靜;我們已經經歷過事情的始末,調適過起伏的心情。不知他們見到我們倆走出Exit,身褙著這付妝扮,想像母親的骨灰罐,是否會鉤起他們無限的追思和波動呢?!

 

事實上,和大約四十年前,突聞母親因腦溢血猝逝的消息相比,以及隨之而來,荒亂急促下辦喪事那種悲痛,已經平和多了。在永樂墓地公園辦理好一切手續,心情沉重中有冷靜,撿骨之後火化,火化之後取骨灰,裝罐,包裹。我們請工作人員在白布之外,再包一層自己帶來的紅色布。畢竟,這時故人已去,老母入土為安四十年,如今將「乘機」飛往臺灣,與我們祖父母、父親「團聚」在一個「屋簷」下,也是一件欣慰之事。

 

罐子包好,交在宜春和我的手中,宜春禁不住哭了起來。我則不由自主,擁抱「母親」。啊!她老人家離開我們快四十年了,我竟然可以「擁抱」她!因為宜春的隨身行李包有電腦,很重;大哥大嫂又有忌諱,褙「母親」的任務就由我來扛。這是我的榮幸。

 

我們一行四人,步伐沉重,心情卻在沉重中帶著輕鬆--我們終於將這事辦妥,完成兄弟姐妹的夙願;「母親」要隨我們一起回臺灣了!

 

回程,坐上從梵魚寺站到草梁洞的地鐵,我把「母親」抱得緊緊的,未曾離身,也沒有換手。罐子放在雙腿上,火化的餘溫暖暖的,仿佛媽媽溫熱的體溫溫暖了我的心。以前,曾經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,坐在媽媽的腿上撒嬌,聽她唱歌,扮鬼臉,或是陪著她因愁煩而落淚;此時,就讓「母親」在我身上享受一下親情吧!

 

哥嫂原本忌諱把骨灰罐放到家裡,想找個旅館,讓宜春住外面(不在家裡)照顧這罐子,或是放在汽車上一晚。到我們回漢城,他們已經改變心意,征得維蒂*同意(她的租屋住處),我們可以和母親的骨灰罐同宿一晚,雖然是放在我們臥房旁的小陽臺上。這樣的權宜之計,我和宜春都很感激;這代表了兄弟姐妹間彼此尊重,以及對長輩的敬重。

*大舅的小女兒,媽媽的姪女 

同樣地,今天一早,又由我抱著「母親」,大哥大嫂和維蒂送行到機場巴士站,宜春和我跟他們說再見,來到機場。一切都順利,我們,以及檢查的工作人員都心照不宣。飛機快要降落桃園機場。我和宜春韓國之行的任務即將完成。我渴望再抱抱「母親」,才交給大姐他們。就算是補償四十年前在台求學,來不及回韓送母親最後一程的遺憾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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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prayg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